生命的空白
我喜欢狮子。
跟凡事都寻求完满的人类相比,狮子太晓得空白的妙处了,它简直就是个一名天才的艺术家、一名睿智的哲学家。
最使我难以忘记的,不是狮子如何英勇格斗、如何疯狂捕食,我最感兴趣的倒是它们吃饱肚子后与世无争、懒洋洋打瞌睡的模样。
在这类情况下,即便猎物从它鼻子底下走过它也绝不为之所动。
由于它已酒足饭饱、不再需要食品了。
它随身带着一个属于它自己的仓库,那个仓库就是它的肚子,“纵有弱水三千,只取一瓢而饮”,假设狮子会说话,它肯定会这样发表感慨,也就是说,它晓得给生命留一些空白。
人类则不同,人类沉迷于自己的贪欲,人建了相当于自己肚子无数倍的仓库,这个仓库大得他自己带不动,因而又把它转换成钞票,蕴藏了钞票就蕴藏了一切。
多多益善,多多益善,他们这样叫唤。
与此相反,还有一些人反对物资上的贪欲。
他们认为物资世界跟精神世界是格格不入的,他们以对精神的寻求来取代对物资的寻求。
而精神,无不打着知识与道德的幌子。
多多益善,多多益善!他们这样叫唤。
同是贪欲,把物资换上精神、换上知识与道德的行头,仿佛就可以堂而皇之高人一等了。
而最后的结果常常是殊途同归,绕了一个大弯又转了回来,对知识和道德的贪欲反而成为某些人寻求物资财富的一种手段。
物资世界是无穷的,精神世界也是无穷的,而我们的肉身和精神却是有限的。
以自己有限的生命去追逐无穷的世界,岂不是踏上一条不归路,把自己埋葬在苍茫的无穷当中,反而失去本身的本性吗?有多少可有可无的寻求,就有多少可有可无的缺憾、可有可无的失败、可有可无的磨难和可有可无的羞辱,这样反而把本来可以成功的人生变成了失败的人生,把本来可以快乐的人生变成了痛苦的人生,把本来可以轻松的人生变成了沉重的人生,把本来可以健康的人生变成了病态的人生。
物欲横流诚然不可取,但是清心寡欲却也非常要不得,由于清心寡欲常常会演化成另外一个层面上的贪欲。
作为一个健康人,他只寻求他必不可少的东西,而且也以够用为限。
物资上,他有所求有所不求;知识上,他有所知有所不知;道德上,他有所为有所不为。
对可有()可无的一切,如果能做到这一步,就真的快到达狮子的智慧境地了,只要肚子吃饱,不论财富、名声、知识还是道德的猎物从鼻子底下跑过,都视而不见。
优秀的艺术家不会把画涂得太满,他晓得,空白也是艺术的一部份;
优秀的建筑家不会把楼盖得太挤,他晓得,绿地也是建筑的一部份。
既然如此,我们为何不学习狮子,给自己的生命也留一些空白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