凄凄惨惨戚戚
凄凄惨惨戚戚
是出自《声声慢·寻寻觅觅》的名句。
【全诗以下】
《声声慢·寻寻觅觅》
作者：李清照(宋朝)
寻寻觅觅，冷冷清清，凄凄惨惨戚戚。乍暖还寒时候，最难将息。三杯两盏淡酒，怎敌他、晚来风急？雁过也，正悲痛，却是旧时相识。
满地黄花堆积。蕉萃损，如今有谁堪摘？守着窗儿，独自怎生得黑？梧桐更兼细雨，到傍晚、点点滴滴。这次第，怎一个愁字了得！
【赏析】
靖康之变后，李清照国破，家亡，夫死，伤于人事。这时候期她的作品再没有当年那种清新可人，浅斟低唱，而转为沉郁凄婉，主要抒写她对亡夫赵明诚的怀念和自我孤单凄凉的景况。此词便是这时候期的典型代表作品之一。
这首词起句便不寻常，一连用七组叠词。不但在填词方面，即便在诗赋曲也独一无二。但好处不单单在此，这七组叠词还极富音乐美。宋词是用来演唱的，因此音调和谐是一个很重要的资料。李清照对音律有极深成就，因此这七组叠词朗诵起来，便有一种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感觉。只觉齿舌音来回反复吟唱，徘徊低迷，婉转凄楚，有如听到一个悲痛之极的人在低声倾诉，但是她还未开口就觉得已能使听众感觉到她的哀伤，而等她说完了，那种伤感的情绪还是没有散去。一种稀里糊涂的愁绪在心头和空气中弥漫开来，久久不散，余味无穷。
情绪不好，再加上这类乍暖还寒天气，词人连觉也睡不着了。如果能沉沉睡去，那末还能在短暂的时刻内逃离痛苦，但是越想入睡就越难以入睡，因而词人就很自然想起亡夫来。披衣起床，喝一点酒暖暖身子再说吧。但是寒冷是由于孤独引发的，而饮酒与品茶一样，独自一人只会觉得分外凄凉。
端着一杯淡酒，而在这天暗云低，冷风正劲的时节，却突然听到孤雁的一声悲鸣，那种哀怨的声音直划破天际，也再次划破了词人未愈的伤口，头白鸳鸯失伴飞。词人感叹：唉，雁儿，你叫得这样凄凉幽怨，难道你也像我一样，老年失偶了吗？难道也像我一样，余生要独自一人应对万里层山，千山暮雪吗？胡思乱想之下，泪光迷蒙当中，蓦然觉得那只孤雁正是之前为自我传递情书的那一只。无可奈何花落去，似曾相识燕归来。旧日传情信使仍在，而秋娘与萧郎已死生相隔，人鬼殊途了，事过境迁事事休，欲语泪先流。这一奇思妙想包括着无穷没法诉说的哀愁。
这时候看见那些菊花，才发觉花儿也已蕉萃不堪，落红满地，再无当年那种“东篱把酒傍晚后，有暗香盈袖”的雅致了。词人想：以往丈夫在世时的日子多么完善，诗词唱和，整理古籍，可如今呢？只剩下自我一个人在受这一望无际的孤独的煎熬了。故物仍然，人面全非。“旧时天气旧时衣，只有情怀，不得似往时。”独对着孤雁残菊，更感凄凉。手托香腮，珠泪盈眶。怕傍晚，捱白昼。对着这阴森的天，一个人要怎样才能熬到傍晚的来临呢？漫长使孤独变得更加可怕。独自一人，连时刻也觉得开始变慢起来。
好不容易等到了傍晚，却又下起雨来。点点滴滴，淅淅沥沥的，无边丝雨细如愁，下得人心更烦了。再看到屋外那两棵梧桐，虽然在风雨中却相互扶持，相互依托，两相比较，自我一个人要凄凉多了。
急风骤雨，孤雁残菊梧桐，眼前的一切，使词人的哀怨重堆叠叠，直至无以复加，不知怎样形容，也难以表达出来。因而词人不再用甚么比较，甚么渲染，甚么赋比兴了，直接了当地说：“这次第，怎一个愁字了得？”简单直白，反而更觉神妙，更有韵味，更堪咀嚼。相形之下，连李煜的“问君能有几多愁，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”也稍觉失色。一江春水虽然无穷无尽，但毕竟还可形容得出。而词人的愁绪则非笔墨所能形容，自然稍胜一筹。
前人评此词，多以开端三句用一连串叠字为其特点。但只注意这一层，不免失之皮相。词中写主人公一整天的愁苦情绪，却从“寻寻觅觅”开始，可见她从一齐床便百无聊赖，如有所失，因而东张西望，恍如漂流在海洋中的人要抓到点甚么才能得救似的，期望找到点甚么来寄托自我的空虚孤单。下文“冷冷清清”，是“寻寻觅觅”的结果，不但无所获，反被一种孤寂清冷的气氛袭来，使自我感到凄惨忧戚。因而紧以后再写了一句“凄凄惨惨戚戚”。仅此三句，一种由愁惨而凄厉的.氛围已笼罩全篇，使读者不由为之屏息凝神。这乃是百感迸发于中，不能不吐之为快，所谓“欲罢不能”的结果。
“乍暖还寒时候”这一句也是此词的难点之一。此词作于秋季，但秋季的气候就应说“乍寒还暖”，只有早春季气才能用得上“乍暖还寒”。这是写一日之晨，而非写一季之候。秋日清晨，朝阳初出，故言“乍暖”；但晓寒犹重，秋风砭骨，故言“还寒”。至于“时候”二字，有人以为在古汉语中应解为“节候”；但柳永《永遇乐》云：“薰风解愠，昼景清和，新霁时候。”由阴雨而新霁，自属较短暂的时刻，可见“时候”一词在宋时已与现代汉语无殊了。“最难将息”句则与上文“寻寻觅觅”句相呼应，说明从一清早自我就不知如何是好。
下方的“三杯两盏淡酒，怎敌他晓来风急”，正与上文“乍暖还寒”相合。古人晨起于卯时饮酒，又称“扶头卯酒”。那里说用酒消愁是不抵事的。至于下文“雁过也”的“雁”，是南来秋雁，正是往昔在北方见到的，因此说“正悲痛，却是旧时相识”了。《唐宋词选释》说：“雁未必相识，却云‘旧时相识’者，寄怀乡之意。赵嘏《寒塘》：‘乡心正无穷，一雁度南楼。’词意近之。”
上片从一个人寻觅无着，写到酒难浇愁；风送雁声，反而增加了思乡的惆怅。因而下片由秋日高空转入自家庭院。园中开满了菊花，秋意正浓。那里“满地黄花堆积”是指菊花盛开，而非残英满地。“蕉萃损”是指自我因哀伤而蕉萃瘦损，也不是指菊花枯萎凋谢。正由于自我无意看花，虽值菊堆满地，却不想去摘它赏它，这才是“如今有谁堪摘”的确解。但是人不摘花，花当自萎；及花已损，则欲摘已不堪摘了。那里既写出了自我无意摘花的愁闷，又流露了惜花将谢的情怀，笔意比唐人杜秋娘所唱的“有花堪折直须折，莫待无花空折枝”要深远多了。
从“守著窗儿”以下，写独坐无聊，内心苦闷之状，比“寻寻觅觅”三句又进一层。“守著”句如依张惠言《词选》断句，以“独自”连上文。秦观（一作无名氏）《鹧鸪天》下片：“无一语，对芳樽，安排肠断到傍晚。甫能炙得灯儿了，雨打梨花深闭门”，与此词意境相近。但秦词从人对傍晚有思想准备方面着笔，李则从反面说，好像天成心不肯黑下来而令人尤难堪过。“梧桐”两句不单单脱胎淮海，而且兼用温庭筠《更漏子》下片“梧桐树，三更雨，不道离情正苦；一叶叶，一声声，空阶滴到明”词意，把两种资料融而为一，笔更直而情更切。最后以“怎一个愁字了得”句作收，也是蹊径独辟之笔。自庾信以来，或言愁有千斛万斛，或言愁如江如海（分别见李煜、秦观词），总之是极言其多。那里却化多为少，只说自我思绪纷茫复杂，仅用一个“愁”字如何包括得尽。妙在又不说明于一个“愁”字以外更有甚么情绪，即戛但是止，恍如不了了之。表面上有“欲说还休”之势，实际上已倾注无遗，淋漓尽致了。
这首词大气包举，别无枝蔓，相干情事逐一说来，却始终紧扣悲秋之意，深得六朝抒怀小赋之神髓，而以接近口语的朴素清新的语言谱入新声，应用凄清的音乐性语言进行抒怀，又却体现了倚声家的不假雕饰的本质，诚属个性独具的抒怀名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