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不过是一碗人间烟火
文/郭慕清
是夜。炖了一小锅萝卜牛腩,盛一碗,低头趴在碗上闻一闻,弥漫的热气扑到了眼镜上,摘下眼镜,用木质小勺舀一点,渐渐入口,有些烫,咂吧咂吧嘴,居然是出奇的香。
汤里并没有放甚么名贵的调味料和滋补药材,只有萝卜、牛腩、水和盐,简简单单,清清新爽,味美大抵是由于熬久了一些。
熬得久,是一个挺成心思的词,于菜品,于人生,道理如一。有几年,日子过得比较艰苦,总是碰壁,也曾在深夜里痛哭。问父亲,“为何我这么努力,却没有收获?不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吗?”
父亲答:“熬得久了总会收获。”
就像田野里一望无垠的麦子,虽然饱经三九尾月的凛凛寒风,虽然在春季里憋着劲儿蹿个子,但哪怕差一分一秒熬不到炎炎夏日,麦穗就不能在阳光下发出金色的光芒。
熬得不久,还差一点火候,麦穗便不会低头,牛腩汤就不会鲜美,事情也不会功成。大道至简,煮菜看似煮的是一粥一汤,却包括着万千世界,不是吗?
说到由美食悟人生之道,有一个人不能不提,那就是汪曾祺。他的《谈吃》,文字明白如话,娓娓道来,将食材来历、食客品味和食宴氛围讲得井井有条。这酸甜苦辣的人生况味,在舌间缭绕,对生活的酷爱也跃然纸上,世俗烟火和琴心雅韵相契相合,绝不违拗。
汪曾祺谈到昆明一处的炒菠菜甚是美味,为何呢?油极大,火甚匀,味极美。他和蔡澜对吃的看法一致,推重袁枚《随园食单》中所提的“素菜荤做”。这讲的是用荤料来增加素菜的丰富性,发掘简单食品的别样风致。就像是芦蒿炒腊肉,单炒野生芦蒿,会有些青涩,难以入口,但是在烹炒的时候,稍稍添一点点腊肉借味,就大为不同,更能尝出芦蒿的清和鲜。
真实的“素菜荤做”其实来自潮州菜。潮汕人认为,纯素的食品不耐饥饿,而且寡淡无味,要让食品鲜美好吃,必须荤素结合才能实现。
《红楼梦》第四11回里,贾宝玉曾道:“这些破荷叶可恨,怎样不叫人拔去?”倒是林黛玉想起残荷听雨的美,谈到李商隐那首诗,“竹坞无尘水槛清,相思迢递隔重城。秋阴不散霜飞晚,留得残荷听雨声。”秋夜寂寥,由天瓢泼下一场急雨,雨滴敲打在残荷上,脆响如铃,宛如天籁,让人能在繁华褪尽的萧索里,心生安然对枯荣、静观世事沉浮的成熟和豁达。
绘一幅画,觅一份爱,和做菜其实并没有二致,少不得那些看似错落,实则有致、入味的搭配。菜一素一荤,够香。字画的一枯寂一丰富,入禅化境。爱人性情的一急一缓,一英雄豪迈一温顺如水,彼此搀扶,心心相印。
这世界万物,道理万千,其实也不过是一碗人间烟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