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招手
文/彭程
这两年间,心中最舒坦的一件事,是和年逾古稀的父母做了邻居。他们就住在同一小区,同一幢楼,相邻的单元里。父母年龄愈来愈大,能够就近照顾他们,是我们兄妹的共同心愿。
我并没有照料他们甚么,倒是一次次遭到他们的庇护。骤雨来袭,再不用担心出门时窗户大敞,他们会及时过来关上。晚上回家后,餐桌上常常摆放着母亲做好送过来的吃食。
虽然不是每天都过去,但每天和他们相见,用的是当初谁也没有想到的一种方式:招手。这个动作,成了每天的固定节目。
父母有早起漫步的习惯。6点多钟,我走进厨房,张罗简单的早饭。从窗边向下面张望,多半就会看到,父母已在下面的小花园里漫步了。通常,母亲走在前面,眼光平视,父亲跟在后面十几米,佝偻着腰,看着地面。但走到迎着这幢楼的方向时,他们都会抬开端来,向着我这扇窗户张望。
我住的是这幢楼房的20层,他们要仰起脸来,才能看到我所在的房间位置。我在下面张望时脖颈都感到别扭,他们抬头的动作,就要显得更费劲,更缓慢。由于角度的关系,我在上面能望得见他们,他们在下面却看不到我。
此刻我要做的,就是把固定窗纱的销子扒开,然后将一只胳膊伸出去,朝他们招手。这时候他们马上就会招手回应,没有丝毫的迟疑和缓慢。手臂相互挥动几下后,我就继续完成早饭准备,他们也继续漫步。
不记得第一次是怎样产生的,但自从有了第一次,以后就每天如此,成了习惯。
有一天凌晨,我忽然萌发出一个孩童般的类似捉迷藏的动机:在他们半个小时的漫步时间里,在他们每次走到面对这边的位置时,在他们一如既往地抬头望着,一共五六次,但我没有像以往那样,伸出手去招呼他们。最后两次,他们还停下脚,望着这儿,议论着甚么。我知道他们在说怎样没见到儿子。
过了几分钟,电话响了,是母亲的声音,应当是回到房间就直接拨打的。问今天怎样没看见我,没有听说要出差呀,是否是生病了,不舒服?
我心里掠过了一丝疼痛。我觉察到,我的游戏中有一种孩童般的顽劣。
那以后,每一个凌晨,进来厨房,第一件事,就是先走到窗边,卷起纱窗,伸出胳膊,向他们招手。然后才是准备早饭。
这样,招手对我便有了一种仪式般的意味。做完了它,我才会感到心中踏实,这一天的开始也就恍如被祝愿过,有了一种明亮和温暖。对父母而言,这个动作的意义固然更大。当脚步日渐迈向生命的边沿时,亲情也愈来愈成为他们生活的核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