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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恩:一辈子陪伴

发布时间:2021-01-22

感恩:一辈子陪伴

感恩:一生陪伴

我一直在思忖:要不要给父亲打个电话,要不要呢?

父亲一定是不在家的。他这时候或许正站在5楼或8楼的脚手架上奋力扔上了又一块砖,擦一擦汗的工夫,就被人拼命地吆喝。十几年了,人也上了50,不知道他,还受不受得了。

但父亲是心甘甘心又志得意满的,最少他每次与我说话都在努力表达这样的意思。而我,越发地不安。

我今年22岁了,父亲52。我4岁时母亲改嫁他乡,父亲和我磕磕绊绊地活着。多少年了,数也数不清楚,那些漫长的日子怎样可以用一个数字说过来呢?

父亲的智商比常人要低一点,生活简单得像几条纵横的网格。很早的时候,他人扔掉一架破木车,他捡回来,敲敲打打,然后拖着上路了,沿途把他人扔下的酒瓶废铁等破东西捡上车拖回家。时间久了,乡邻们也把不要了的东西放到他车上。我整天埋在那一堆破烂里翻翻拣拣,穷人的孩子,六七岁就当了家。

冬季来的时候,我放钱的纸盒子已有了沉甸甸的满足。这年过年,我们吃了鱼和肉。一个8岁的女孩子,把年夜饭看了又看,从心底里微笑着吩咐自己记住那一刻庞大的快乐,所以,一直到现在,十多年过去了,也忘不了当时满满的幸福。

父亲种的瓜菜都新鲜水嫩,我们两个人吃得很少,我就把大部份放到父亲的小推车上。乡里乡亲的嫂子大娘谁要就从上面拿走,回去包顿饺子或做顿汤面,也不说谢,偶尔记得,差他们的孩子送一碗给我,我笑笑地接着,也不说谢。

吃百家饭穿百家衣,我沉默着、残暴着,同样成长着。每天最好的时光便是我踩在小凳上弯腰炒菜,父亲坐在灶前烧火,不时惶恐地去扶一下我脚下的小凳,见很安全了,就呵呵笑起来。现在去想那段日子,总是首先忆起灶间的那片阳光,10岁左右的阳光,居然是天长地久的模样。

这样的日子延续了多少年我已不记得了。我用纸盒子里的钱交学费,买作业本,也偶尔买点肉做给父亲吃,是恬然的安静感觉。这样的日子让人有种惯性的依赖,像一只鸟的飞翔,没有转弯和阻隔。

突然的一天,父亲拖着坏了很多处的车子从废品站回来,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,透着强烈的委屈和惶惑。钱被镇上的小混混抢了,父亲被打了。我安慰了他半天,最后还是忍不住哭了。这是第一次,然后是,接二连三。父亲愈来愈惶惑不安,吃饭愈来愈少,睡觉也很不安稳,常常半夜起来对着窗户呆呆地坐几个时辰。话也不说了,更不笑,脸上眼睁睁地消瘦下来,眼神是不安的游移。我不知道该怎样办。我知道他昔日细缓如流水的生活突然碰上了巨岩,他缓不过神来,难受得紧。

那天,父亲去废品站很晚了还没回来。外面一片黝黑,心里一阵阵发毛的我跑出去沿路找。嗓子喊破了,像一面破锣,震得自己心里脑里嗡嗡的,却并没传出多大响声。夜里的村野风吹草惊,自己的脚步声和喊声总会引来一片陌生的声音。我不寒而栗。终究在一个大水湾边看到父亲的车子,没有人。我立刻就大哭起来,感觉全部人都化成了水在不断地往外流,直到全部人都空了。

猛然听到一阵急促水声的时候,我吓了一跳,哭声被硬生生截断在喉咙里。我望着声音的来处,好久才看清楚有一个人从水里走过来,愈来愈近,像从水里长出来的一样,水被擦出一片哗哗声,有沉重的呼吸声,近了,又近了——是父亲,是父亲!

父亲跑过来喘着气抱住我,急急地问:“我得活着跟你做伴,对不对?”

我用力地点头,哭泣不已。父亲立刻笑了,像发现了真谛似地说:“怎样样我也不能死,我得活着跟你做伴。”说完就不理不顾地牵着我回家了。

一路上他莫名的兴奋对照着我的泪水。那一年我13岁,父亲43。这是我生命中最铭心刻骨的一段回想。

父亲终究也没有去把那架车子捡回来。他不再去镇上了,就在四周围转,谁家田里有草就帮忙拔,有甚么活就帮忙干。只是每天都乐和和的。再后来,父亲随着村里的一个民工小组去赶零工。他只扔砖头,从房底扔到房上,要恰恰扔到瓦匠手上,要快,要一时不停。他的胳膊红肿了起来,每天回来我就用热毛巾给他敷,但不很管用,后来学习家务一忙起来,也便放弃了。(
)有时候夜里醒来听到父亲睡梦中沉沉的呻吟,心就一抖一抖地疼,泪流了一脸也不敢哭出声来。父亲很卖力气,对工钱也没有概念,给多少是多少,好在他人不太忍心欺他。

生活再一次进入正轨,我可以不用踩小凳子炒菜了,干活也爽利了许多,不再需要父亲烧火了。他便转移了目标,每天我写作业的时候就抚一抚我的英汉大词典,咕哝几句“小闺女不简单,能看这么大的外国书”,脸上是羡慕和自豪。我对他笑一笑,他就很欢乐地走了。父亲明显对自己过的日子心满意足,眉眼间都活络了许多。

高中我没住校,依然延续着这类生活,但是日子一每天逼近高考,我开始发慌。

我摸索着问他:“我要到很远的地方念书了,你怎样办呢?”

“有多远?是否是有毛主席那末远?”他瞪大眼睛,脸上有我看不出来的表情。我局促地点了下头。他居然很高兴:“闺女能到毛主席那里去了,不简单,我,我在家里等你回来。”表情甚是雀跃。我不想把话题往深里引了,怕他难受,说:“你要干活呢。”他说:“好,干活。”

就这样我半头半尾、模糊不清地完成了离别的可能,却没有想到在上路之前的晚上,父亲变了卦,死活要送我去上学。他说,太远了就走丢了,说得切切真情,我没有办法说不,就这样拖拖拉拉出了门。

半天的汽车,一天一夜的火车。父亲一直兴奋着,他历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人、这么大的车。下车以后更不得了,他被那末高的楼晃得头晕,自始至终只说一句话,“神仙一样的咧?”

我始终谨慎谨慎地买票、转车、照看行李包裹、照看父亲,心里竟有种不可思议的平静,感觉竟像我在送父亲上学。

到了学校天就黑了下来,接待所父亲不住,说,他在哪里都睡得着,可不能过神仙一样的生活呢。宿舍要关大门了,我被父亲塞进去。一夜无眠,一大早就在门里等着开门,而父亲,等在门外。拉开门的一刹,我看到他满身的泥灰,脸上也黑漆漆的,正朝门里紧张地张望,生怕我进了那扇门他就再也见不到了似的。我赶快迎出去,问他怎样弄成了这个模样。

他说,没甚么事呀,就是夜里冷了,看不见东西就随手扯了块布裹在身上。天哪,那一定是前面楼施工扔下的水泥袋子,上面是没倒干净的灰粉。已是9月的天气了,一定冷得难当。我看着一脸是笑的父亲,深吸了一口气,还是说不出话来。

学校招生处还没有上班。我揣着户口本在偌大的校园里转,满是四周无依、漂泊不定的感觉,心里很不踏实。但想到毕竟以后4年都要在这里生活了,总有点殷殷的期望。而父亲没有,一切对他来讲是那末生疏,而生疏使他更显局促。在三四千里之外的异地,他听不懂他人说话,他人也听不懂他。他打心底里恐慌,一着急,就脱口而出:“我回家吧,我想回去了。”

我拗不过他,只好送他去车站。这一年我19岁,带着年轻的梦想和莫名的迷惘进入了城市;父亲49,在城市的一角作惊鸿一瞥,然后带着满心的喜悦,穿着又脏又破的衣服离开了。“转身成背影了,话,怎样说呢?”无语凝咽。

这是我跟父亲唯一的一次离别,一别至今。

为了赚取自己的学费,我每一个假期都不能不留在这座城市打工。转眼,便是4年了。父亲在家望穿秋水。我只在过节的时候把电话打到邻居家去,父亲跑来接,每次接的时候都是喜悦的,却不知道说甚么好,就絮罗唆叨说谁家又给了他甚么吃,谁家又盖房子他去帮工。我在这一头捂住麦克风抽咽,然后调剂声音要求他晚上给自己做点好吃的。他会答应了回去做,很认真。我羡慕父亲可以用如此简单的方式表达他的珍惜,而我总是忍不住汹涌又愚笨地欲盖弥彰。

今天,父亲的小闺女长大了,她已学会穿着职业装在城市的人流中匆忙行走。一个月后,领到第一笔工资的我,就能够回家看父亲了。

我们曾约定过,要一生陪伴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