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梦想从来不一样

发布时间:2021-02-21

梦想从来不一样

梦想历来不一样

文/天真天真

孙彻第一个注意到了这个女生的不同寻常。

头占身体比例超乎寻常地大,齐耳短发,清秀沉默,坐在后排角落。某次数学考试一道填空题,用1、2、3三个数字组成一个最大的数,全班五十多个学生,只有苏薇写了2的31次方。

那年他们上小学二年级。

他不会理解小学里那个严厉寡言的数学老师对苏薇超乎寻常地爱好。直到初中学到次方后,孙彻才恍然大悟这个答案究竟多么触目惊心。

他和她仍旧同班,而她仍然沉默,坐在最后排的角落,保持着任何课都走神的态度,完善无误地把成绩掌控在中游水准。而他始终稳居年级第一,家长会的宠儿,学生中的权威,年年在班队会宣讲自己的学习经验和方法,不过挑灯苦读心无旁骛,才委曲不被虎视眈眈的好学生们抢去风头。

能吃得下苦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学生不在少数,而天赋异禀的少年常常被尘土埋没。能够避开正确答案,不让成绩过分引人注视,又不居于下游被老师留堂教育,靠的绝非一腔苦读。

孙彻看过苏薇的期中考卷,选择题答案显现很奇怪的散布,逢偶必对,逢奇是ABCD顺次排布,像个孩子气的玩笑,自娱自乐。她担得起恶作剧的后果。

那震动,已不是2的31次方可以形容。

(一)

孙彻偷窥过苏薇很长一段时间。

迟钝木讷慢半拍,社交狭窄,平常无能,分清楚向左还是向右转竟然会是困难,生活对她就是一场磨难;总能不经意在手工课上瞥见她手足无措地玩弄剪刀和胶水;在女生们痴迷韩剧潸然泪下的年代,她在冷酷地看一本欧洲教会秘闻的书。

人人都要当公主的年代,她想成为酷似拉尔夫的红衣教主。

多么特立独行多么酷。

下课的时候孙彻凑过去,问她:“你相不相信有圣诞老人?”苏薇有点被吓到,从漫画里抬开端茫然地看着这个英俊少年探究的脸,摇头。一拍即合,他迅速做出反应,“我也不信,我觉得我们应当联合在一起。”

对这类资源混乱搭配觉得惋惜的,反倒不是当事者本人。班主任接二连三地公然或私下敲山震虎,暗示孙彻不要被苏薇拖后腿影响成绩。他若无其事,心里想,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她有多酷?

她在数学课看微积分的题目,她执意把答题卡涂成微笑的表情,她有一套《铁臂阿童木》的绝版漫画。还有,她聪明得像一个神话。犹如雷纳德谅解谢尔顿的荒诞那样,孙彻立刻谅解了苏薇的格格不入和荒唐。

他觉得全球都在误解苏薇,他认为自己有必要解救这个拙于应对人情圆滑的天才,就像鲁滨逊需要星期五,卷福不能离开华生单枪匹马。他照顾她,光明正大。中午多带一份午餐,教她用筷子的正确方法,在她手忙脚乱夹丸子时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,双休日带她去书店借新出的漫画,蹲下来帮她系鞋带。

孙彻是独生子,最初的接近除好奇之外,也曾有孤单的因子作怪。她就好像自己的mm,笨拙单纯碰得满头伤,她的情商全部用来弥补智商。她能轻而易举将数学题做到接近满分的成绩,她也会在大冬季上课的时候忘记穿大衣,冻得瑟瑟发抖,可怜兮兮向他求救:“孙彻,为何教室这么冷啊?”

他就像个老妈子,终年豫备双份手套口罩和感冒药,急匆匆地脱了外套递给她,端水送药牵肠挂肚。可事实上他并没有一个mm叫苏薇。

流言太伤人。

有人在黑板上画了两个Q版小人手拉手坐在树上,苏薇标志性的齐耳短发,孙彻的黑框眼镜不太像,有甚么中伤比诽谤友谊来得更加不可承受?他扔下书包冲过去揪住肇事者吵闹起来。

谁都没有好下场,纠纷被经过的校长看到,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整理,最后发展玉成校通报。他和她超乎一般同学的友谊顿时大白于天下。孙彻的妈妈就是学校的教导主任,听说以后,想方想法把他调到了学风严谨的七班。他不能常常看她,偶尔会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遇见对方。她躲着他。

那是青春期拉开序幕的征象,他和她正经历着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,所以孙彻深信,他们更应当站在同一条阵线上。

他端着盘子大大方方坐到苏薇的对面。她呢?她总是那样,没了他也是那样,这发现让孙彻有点灰心,但很快就不了。他把自己盘里的鸡蛋拨到她碗里,她没犹豫,又给夹了回去。就跟小孩子似的较上了劲,几个回合较量后他被她的固执给打败了,急得抓耳挠腮,连连哎了好几声,急了:“你也别孤负下蛋的那只鸡啊。”

苏薇鼓着腮帮看着他,一下就乐了。

(二)

她的成绩开始显山露水,是在初三下半学期。由于孙彻打定主张要考附属高中,他不想失去她这个朋友,应当说,孙彻不想失去在初中结识的所有好友,但没有人会不自量力到和年级第一争取这所初中唯一的两个名额。真正把这个约定放在心里的,只有苏薇。

她认真了。

因而在下一次月考,她认认真真准备,认认真真考到年级第一,孙彻屈居第二,比她低了整整一百分。全校震惊,而孙彻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先意想到,苏薇是那样的人,不是她考不到,而是她不想要。没有人会和天才论高低,他这样安慰自己,然后努力微笑。苏薇还兴高采烈地跑来告知他另外一个好消息,他的妈妈鼓励她和自己多多接近。

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,连婴儿都识人眉眼高低,一张漂亮的成绩单是无往不利的通行利器。一对成绩优良的男女学生走在一起,会迎来百倍的宽容和善意。

他应当大声地赞美,浮夸地替她开心,而不是以为,他解救这个天才的计划即将末路。没有人不会对优等生网开一面,连班主任都眉开眼笑称她小薇的时候,孙彻觉得,他根本不需要为她的生存状态耽忧。

她是个出世的天才,同时也是个怪胎,对,怪胎。在孙彻听到班级里有人这样偷偷议论苏薇的时候,第一次,他有了一种被人说出心声的感觉。也是第一次,他没有以朋友的身份出面反驳。

很多年后他在大学修习心理学,逐步了解到人性中一直有种安于窘境的成份在。苟富贵勿相遇,贫贱的时候我深深记得你,而当富贵时我们最好不要再重逢。

大约就是这个意思。

友谊要继续保持下去,考验的是两人对未来变故的承受能力。究竟是甚么时候开始出现裂缝的?是某次晚自习,他放她鸽子约了班里另外女生一起?还是那次月考,她再度轻松拿到第一?

刻苦勤奋是不属于她的形容词。她会在他刷题的时候用PSP看《铁臂阿童木》,她历来没有向老师请教困难的经历,她能在看一道题目的同时迅速写下解题思路,即使这道题可能已困扰了他整整一个星期。曾他希望她能够和自己站在一起,而现在他却背负着史无前例的压力。

最重要的是,她的高智商阻碍了她感觉他人情绪的能力。她慢热,她单纯,她在误伤他人的时候仍旧以为是在替对方解决困难。当雷纳德继续忍耐谢尔顿到下一季的时候,孙彻决定向她坦诚恳情。

诱因是那次月考,他考砸了。如果说有些人用考砸作为客气,那末这次成绩,则是他求学生涯中史无前例的低谷。苏薇整理了书包来约他一起去自习,说甚么自习,从头至尾都是他一人奋笔疾书的独脚戏。他推说身体不舒服想回家休息,苏薇坚信不疑。等她一走,他立刻就和班里另外一个女生去了图书馆。他没法向他人承认这目的的初衷:他想以一种看似轻松的姿态,重新赢得第一。

直到被来图书馆还书的苏薇当场撞破。

那滋味,让他瞬间想起之前恶作剧的Q版小人画。只是那时候的具体心情,现在不管他如何回想,却已甚么都想不起。

那时候我们再好,也只是由于,那时候的诱惑真少。

(三)

所谓嫌隙越拉越大。

第二天上早自习,班主任公布附属高中预录取的名单。虽然孙彻在那两次关键性的考试上接连失利,但上面仍旧有他的名字。午休的时候班主任找到他,委宛暗示他要好好珍惜。

他再三摸索,老师终究露了口风,这个名额,是苏薇主动让出来的。

谁都了解他迫切的需要,由于焦虑,由于母亲,也由于一直以来的优越感。

他是个优等生,或说,他习惯当个优等生,而不是一个天才的注脚。

这是第一次,在这段逐步丧失平衡的关系中他出离愤怒。他找到苏薇,他如芒在背,他觉得外面有没有数双眼,轻蔑地看着自己如笑话一样的苦读。

这算甚么?天才的恩赐,还是她对他曾抛弃她的一次报复?

愤怒劈裂他的嗓子,话一出口他就已知道自己多么蠢不可及:“对,你聪明,你利害,你不用功就可以拿年级第一,但我告知你,我不需要你这么自以为是的怜悯。”

值日的学生窃窃私语地看过来,昔日诞生入死的挚交落到如今面目可憎的地步。倘若孙彻当初能够想到此刻的结局,他是不是会选择不自量力解救这个格格不入的天才?很多相濡以沫的故事最后都可以归为一个条件,我帮助你,只由于你处处不如我的际遇。而人世间最有趣的际遇,或许只因天意历来高难问。

苏薇惶恐失措去拉他的手,被孙彻狠狠甩开,他被愤怒蒙蔽了双眼,掉头离开了这里。

烽火一直蔓延到中午吃饭的时候,苏薇端着餐盘谨慎翼翼蹭到他身旁,把两人都很喜欢的白煮蛋拨到他碗里。他当机立断夹了回去,推挡的进程中孙彻一个手滑,鸡蛋掉到地上。

世界一下就静了,孙彻狼狈地看过去,苏薇正巧抬开端,两人眼光在闹轰轰的食堂半空准确相接。他说:“抱歉。”

历来高姿态出错的人,只是由于背后一直有个低三下四的朋友,替他默默整理烂局。

苏薇露出牙齿,很单纯的一个笑:“没事啦。”

其实那时候她比任何人都要知道,过去就是过去,不管一天还是十年,再想抓紧只是徒劳。

如果故事结束在这里,会是一段没有继续崩坏的友谊,惋惜以后他们考上同一所高中,不同在于他通过预录取名额。而苏薇,是那年他们市里的第一位。

入学分班又有一次大考,他提心吊胆等待分数出炉,而知道成绩那天他几近惊讶地发现,他仍旧是那所高中的年级第一,而前二十名里,没有苏薇的名字。

她的天纵奇才恍如在初中已被全部浪费干净,在这所人才辈出的学校,她平庸得通情达理。是啊,天才有一时,并未可能一世,况且她也跟他提起过,她的父亲是大学微积分教授,她数理化优秀,再正常不过。兵荒马乱的青春期,就在苏薇云淡风轻的几句话里,变得像个错乱的精神病人的记忆。

当时两人坐在奶茶店,她叽叽喳喳说着新出的动漫,他百无聊赖地听。经过他们身旁的女生各个眉目鲜活,体态轻盈,从她们顾盼的眼神中孙彻意想到,他其实有张媲美韩剧明星的面孔。

高中的孙彻已抽条长高,长腿长脚,一个优良少年开始显山露水,行将名动江湖。

其实不是没有敬慕的人,从他课桌上数量可观种类繁多的早饭中很容易窥见一二,虽然大部份都由苏薇代劳。他们的友谊匪夷所思地一直延续到现在,虽然孙彻很明白,那只是习惯。

是沈倩兮一针见血发现了这点不同寻常。在高一迎新晚会上,他是主持人,她是他的美女搭档。人如其名,美目盼兮,巧笑倩兮,睫毛根根挺翘,扑扇扑扇像是会说话。她歪着头困惑地问他:“你有无觉得,苏薇有点傻?”

用一个成熟男人的眼光来审视少年时期的好友,第一次,他不能不承认,她笨拙犹如鹌鹑,而沈倩兮是动物群里的那只天鹅。齐耳短发,人仿佛有点驼背,苏薇在昏暗的灯光下走来走去保持着场内秩序,然后被后面追逐打闹的男生撞了一个踉蹡,一脚踩空,头重脚轻栽到地上,惹得哄堂大笑。

她,仍旧是初中样子,横冲直撞,而他再没有耐心,陪她长大。

(四)

沈倩兮很好看,班主任看到他俩一起自习头顶头讨论问题,都会宽容地报以微笑。

可苏薇呢,那是孙彻12岁时养出来的习惯,就好像阴天要带伞,不算好也不算坏。她会在他们上自习的时候安静地看新出的动漫,不说话,等他们结束以后随着一起回家。那一年距手冢治虫去世整整二十周年,北京将有一场关于“铁臂阿童木”的专题记念漫展,她合上杂志,兴趣勃勃地提议想去看。

沈倩兮礼貌而疏离地微笑着,却让孙彻发觉到她别开脸那瞬间,万分清楚的不屑。

那一瞬,他已意想到究竟哪里开始变得不同寻常。12岁的时候你或许会痴迷铁臂阿童木,可你还会在二11岁的时候爱上这个怪胎吗?对,就是怪胎,替换博士死去的儿子被制造出来的机器人,即使人世再无趣再庸俗再扑朔迷离,没有人会容许一个怪胎合法存在。

犹如苏薇,没有谁有义务替老天教会她成长的法则。

低劣的玩具可以抛弃,冷淡的关系可以断离,而苏薇始终没有发觉,她的朋友正在越走越远。

学校的奶茶店在放学后总是格外拥堵,在他们三个以后又进来一批学生,缺一张椅子,没等店员去借苏薇主动站起来,朝孙彻和沈倩兮笑了笑:“这里太挤,我去外面等你们。”

学生们兴高采烈地跟她道谢,她推门出去,无所事事地站在大太阳底下发了五分钟呆。街边有人热忱地发传单,她接过来看了看,然后二话不说跟那人上了旁边一辆义务献血的车。

孙彻狼狈得几近不敢去看沈倩兮那时的表情,由于她很直率地问了出来:“苏薇头脑没问题吧?”

她没有献成血,由于体重不达标,但她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取出来贡献祖国红十字会事业。最后,还是人家护士小姐哭笑不得亲身把她送下车去。

是的,那时候孙彻真的很想问她一句,苏薇,你有无病?

所谓正常,其实就是庸人的一场成功。众人谅解了谢尔顿的乖僻,可现在,没人会谅解你的荒谬不经。

三人行从此埋下不安定的因子。为此他和沈倩兮越走越近,以后寒假,孙彻在母亲的敦促下和沈倩兮一起报了某名牌大学的预科班。那时苏薇去了北京。

她单枪匹马,千辛万苦去赴四十年前铁臂阿童木的宴。

这次远行得到苏薇父亲的大力支持,这个终年埋头教育事业的父亲用开阔的胸怀鼓励女儿实现所有梦想。他告知苏薇,成长即是经历,经历可以没有结果,但不能不富有。

所以你要珍惜你自己。

可怎样去珍惜,这个世界规律已定,行差踏错就是异端怪物。

没人告知过她确切答案。

她从北京回来以后,三人行已发展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,好学生们自发抱团取暖。沈倩兮第一次向孙彻提出,以后自习能不能不要再带着苏薇。给出的理由极为伤人,她觉得苏薇举止不正常:会有人由于等得无聊兴冲冲去献血,会有人丢下作业跑去北京,只为了一个存活在三次元的机器人吗?

孙彻迟疑了。这是一段从初中开始的友谊,无关好坏,只是上面有过去的记忆。可他也没法说服沈倩兮,乃至连他自己都觉得苏薇行动荒唐,不可理喻。

当天才退去鲜明面具,展现的格格不入已丧失所有被谅解的理由。

(五)

他说不出口。

沈倩兮无数次表现过对苏薇的不耐烦,当面摔本子甩脸色,阴阳怪气地讽刺她不努力,嫌她打扮土里土气,派遣她去很远的地方取外卖和快递。苏薇闷声不吭全单照收,让她就算有满腔的不如意,都像是打在棉花上软弱无力。孙彻其实很明白,苏薇她不是不在乎对方的敌意,而是压根没有注意。

是有这样一类人,慢半拍单线条,配备高性能的CPU,却只习惯单程操作,连歹意和敌对都暂停接收。这让孙彻更加难以开口。

该怎样说,从此以后,你已被我除名,我的世界不再需要你?

要怎样说,热血其实不总会洒向该去的土地,真心被孤负是很常见的事情,你的热忱单纯让人觉得格格不入?苏薇,要怎样告知你,我们都觉得你是怪物?

沈倩兮被她的无动于中完全激怒,把笔一摔,大声嚷嚷道:“不学了不学了,我要回家。”她的家就在学校附近的别墅区,漂亮的小红房子,独门独户,门庭幽静,一途经来听到有人支离破碎地弹着《致爱丽丝》。是沈倩兮家的邻居,一个由于失聪休学在家的男孩子,梦想将来能读音乐系。

孙彻认得倩兮眼中的轻蔑,这是个务实的世界,当音乐家的基本要求是,你最少得能听得见。等他出来,本来等在门口灌树下的苏薇不知去向,他连着叫了好几声,才有人从隔壁别墅二楼探出脑袋,响亮地哎了一声,快乐地冲他招手:“快来快来,我找到那个弹钢琴的人了。”

是苏薇。

想当音乐家的男生叫顾楠,眉清目秀忸怩内向,出身音乐世家,惋惜先天性失聪,丧失了继承家族衣钵的可能。孙彻其实一点都不意外,苏薇会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。由于剑走偏锋和不自量力,一直是她的风格。

她常常去看顾楠。她带来高中课本和国内外各类学校的招生简章,鼓励他朝理想大学迈进。高中时期有限的时光和生命,全让她浪费在不相干的人和事上,她也因此逐步脱离孙彻和沈倩兮的生活。

人生逐步出现分歧,他们行康庄大道,而苏薇不止一次被沿途风景招惹。沈倩兮的话永久都高瞻远瞩,一针见血:“顾楠是输在起跑线上,那苏薇,完全就是在中途放弃了自己。”

她并没有说错,在这场苦仗中,无所谓高低贵贱,所有人使尽浑身解数,拼得满额青筋,只待来年破釜沉舟。谁都输不起,哪还管得上姿态是不是漂亮。硝烟滚滚,谁又能轻而易举地置身事外。

台灯开到清晨两点,他给图形添上辅助线,他想到苏薇,距离上次见面已整整过去两个月。这其实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结局,不撕破脸皮地把她抛弃,可为何总是在这么夜深人静的时候,忽然异常想念少年时期的好友,困惑此刻此时她究竟做着甚么事?想着想着铁石心地也一点点变得柔软。

人就是这么奇怪。

沈倩兮主动提出双休日去她家自习。由于学区房格外安静,少有人进出打扰,学习氛围奇好。两人伏案攻书,隔壁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,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按在琴键上,荒腔走板地好听。他皱一皱眉。沈倩兮把笔往桌上一丢,冲了出去。

她气势汹汹找到顾楠的时候,苏薇也在,盘腿靠在钢琴架边用他的iPad看新出的日漫,气氛宁静安详。突兀闯入的沈倩兮是其中唯逐一点不和谐的因素,她万分抓狂,肺都要气炸了:“吵死了!”

顾楠没听到,苏薇吓了一跳,站起来先看见跟在后边进来的孙彻,单线操作的她习惯性地先向熟习的人打招呼:“孙彻。”

这就是苏薇,世上事对她来讲不过玩而已,无所谓胜负,只有玩的好坏,他却始终没能明白。所以当沈倩兮忍无可忍冲过去掀掉顾楠的琴谱,指着他鼻子骂你就是聋子的时候,他根本没有勇气站出来,替顾楠或苏薇说话。

苏薇哀求似的看着孙彻,他无能为力地低下头,别开视野。

他不能怪沈倩兮刻薄。

(六)

沈倩兮不是坏,只是被宠坏了,她的怒火波及到了苏薇身上,她歇斯底里冲苏薇宣泄不满:“你此人很奇怪你知道吗?你知作别人都说你甚么?他们说你是怪胎,”她指着顾楠,“他就是个聋子,聋子是一生都不能当上音乐家的,这辈子都不会,你要干多少蠢事才可以明白?”

房间里很安静,中午的阳光等量齐观落在所有人身上,却注定进不去一部份人的心里。苏薇把琴谱捡起来,轻声反驳沈倩兮:“顾楠很聪明的,他能读懂唇语,钢琴都是自学的,他还知道怎样编曲,现在国外有很多大学接收失聪的学生。”她抬开端,孙彻第一次发现她有双那样明亮的眼,像没出道前的长泽雅美,单纯得让人很心慌。她非常认真地问,“你们可以用功念书,为何听不到声音就不配努力?”

生活即是经历,痛苦在你,快乐在你,不管他人怎样看你,你也要珍惜你自己。以后有些人会渐露平庸,有些人会小有成绩,还有些人会出类拔萃,你却要很偶然才能遇到那个光彩夺目的人。

沈倩兮不是,他也不是,他知道。

从甚么时候开始她谈论顾楠的次数超过了新出的动漫,又是从甚么时候开始聊起顾楠的音乐她都眉飞色舞神彩飞扬:“顾楠太利害了,他现在能很流利地弹一支钢琴曲。”

他给三角形画上高,心里忿忿地想:那有甚么用?哪家乐队会请一个听不见声音的贝斯手?

他不接她的话,面无表情地问她:“我跟沈倩兮报了数学提高班,你要不要去?”

“昨天顾楠给我写了首歌,”她已整理好了书包,摁一摁鼓起的角,兴趣勃勃地说,“今天我特地带了录音机去把它录下来。”

给他们上课的是某大学教授,出过去年高考数学题,母亲想方设法打听来消息把他塞进这个人数庞大的补习班里。沈倩兮坐在他隔壁,他百无聊赖地用笔在纸上一遍一遍地写,高考高考高考……力透纸背浑不在乎,因而渐渐变成了苏薇苏薇还有苏薇。

他被吓了一大跳。沈倩兮忽然凑过来,神秘兮兮地问:“苏薇怎样没有跟你一起来?”

他的脸有些烫,他的心有点慌,他觉得自己做贼心虚,因而他开始装腔作势,摆出不耐烦的面孔:“我怎样知道。”

“下次约她一起去玩,我知道一个特有趣的地。”

孙彻以为听错了:“你不是不喜欢她吗?”

“哪有啦。”她嗔了一句,但还是忍不住用下巴指了指讲台上的那位老师,压低声音分享秘密,“这教授是苏薇的爸爸。我妈听到消息,今年还是他出题。”

她的眼光有种太天经地义的圆滑。他忽然想起初中时看的一个科幻片,科学家放逐孤岛,用克隆器复制出无数的自己来充饥,最后连他自己也没法分辨,被救出来的究竟是他自己,还是一个克隆体。()那末这些年,他是不是也应当好好反思?

没有一种情绪会比自我否定来得更加让人恐惧,他被这个设问噎得心神不宁。

最后一下课,他就被倩兮急匆匆拖着去找苏薇。她就在顾楠的家里,俩人头顶头趴在客厅,一张张研究国外大学招生简章。历来不在乎的场景,这一次却奇怪地刺痛他眼睛。

虽然最开始明明是他先觉得苏薇是个怪物。

他控制不了自己不说出刻薄话来,当苏薇兴高采烈地放顾楠写给她的歌时,当她用那样真诚的语气赞美它多么动听时,他觉得很难过。不是考差的那种失落,而是那个光彩照人的人跟你在说,从今往后她又有了一个多么出色的朋友。

而你不再是陪她走的人。

所以他的刻毒蠢蠢欲动,他恼怒得不合常理,连沈倩兮都拼命朝他使眼色。他控制不住自己,他说:“别傻了,你真的会觉得这类东西好听?”

(七)

“哪所大学的音乐学院会要个聋子?贝多芬一失聪他的音乐帝国就开始崩溃,每一个音乐家的床头都会放柄枪,时刻准备哪天听不到声音就饮弹自尽。苏薇,你别觉得自己就是在帮他,当他哪天突然发觉一切其实徒劳无功的时候,那才会让他知道后悔是甚么滋味。”

她就愣在那里,沈倩兮也是,她们都看着他,让他觉得自己又干了一件多么笨拙的事。

他张了张嘴,没有发出声音。然后苏薇笑了笑,很单纯也明朗的笑:“不是由于看得到希望才去努力,是由于努力了,才能看到结果。”

这些年,他不去相信的,岂止这些。究竟是哪里出错,让他怀疑努力惋惜,让他觉得人生其实会有捷径,让他面对一个纯洁的灵魂,却认为对方蠢不可及?

友谊已到了万劫不复的地步,时光急景凋年迅速过去,从前他不在乎,现在已来不及。高考结束后最后一次集会,吵吵又闹闹,听到旁人在议论,有个叫苏薇的女生最后放弃了,没来考。

苏薇,哪一个苏薇?一个激灵他就苏醒了。是那个他从初中就认得的天才,还是高中他以为的怪胎?沈倩兮坐在吧台深情款款地唱一支别离的歌,让他忽然觉得非常难过。

趁人不注意,他悄悄从包厢溜出去。下午有非常好的阳光,他记得苏薇的家,很近,走了十几分钟就看见小区大门,进去的时候有几辆卡车在搬家,苏老师捧着大沓的书从楼梯上下来,孙彻立刻上去帮忙。他认出孙彻,笑了笑:“小伙子,考完了啊。”

房间差不多都已搬空了,只剩下客厅中间大沓试卷还没清。苏薇不在,他其实已很久没有联系她。他觉得嗓子都有点涩,当他忽然提到她:“苏薇怎样没参加高考?”

苏老师笑了:“她出国了。”

下午的阳光照下来,忽然变得非常刺眼,书桌相框里是她和顾楠的一张合影,两人头并头,像多年前孙彻和她。最后他们丢下他一起去了异国他乡,奔赴各自的理想。

他帮着苏老师把最后那点试卷抬到楼下,里面有苏薇的高中考卷,他随手翻开看过去,平庸的成绩,不算好也不算坏。旧时已遗忘在岁月角落的记忆开始变得异常清晰,刺激他的神经,他几近无力地发现,隐藏在这些答题卡中的统一规律:逢奇必对,逢偶是ABCD顺次排列,每张都是一个微笑的表情,她完善地将自己的成绩保持在中游水平,然后泯然众人。

这就是秘密。

走出苏老师家,抬头看去阳光正好。迎面跑来两个打闹的孩子,女生追着男生,男孩一脸苦大仇深,推了孙彻一下,敷衍地道歉又立刻跑开,飞快融入远处光影中去。身旁有水声哗哗在响:“你相不相信有圣诞老人?”

“我也不信,我觉得我们应当联合在一起。”

听了好久他才意想到那是岁月悄然流去的声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