贫困历来不是一种不幸，最大的障碍是不爱
文/伊心
头几天有个姑娘给我发豆邮，内容有点沉重，大意就是说农村长大的她从小都过地很辛苦，大学毕业以后留在了北京，本来以为生活要开始轻松一些，可刚工作工资其实不高，补贴完家用以后依然寒酸拮据，辛苦和繁琐也让工作的乐趣渐渐流逝。独自挣扎的孤独和不如意交织在一起，让她经常感觉昏暗。
我不知该如何回复，但想给你讲讲家宁的故事。
家宁是我的一个姐姐，在一个年人均收入大约只有一千元的村庄长大。她还有个年龄只差四岁的弟弟，大概估计一下两个人的学费，就知道那点微薄的收入，支持两个孩子读完大学有多难。
学校的教育环境更是卑劣，家宁从小学高年级开始住校，一间平房几张大通铺挤一个学校的女孩子，冬季没有任何取暖装备，所有小孩的手指都生着触目惊心的冻疮。由于浓厚的重男轻女思想，从初中开始，班里就陆陆续续地有女孩子或主动或被迫停学，九年义务教育的规定形同虚设。
如此一来，家宁成了村庄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女孩。
家宁说，一路走来她心底只有感激，全是感激。由于相比于和她同龄的喜欢读书却被迫停学、辛苦外出打工、不到二十岁便草草嫁人的女孩子，她深觉自己非常荣幸。不是没有人劝她父母让她停学，“好省点钱供她弟弟读书”，但他们依然砸锅卖铁，将她送到了大学，这其中也并没有甚么伟大的望女成凤的思想，在支持着他们，你若问她妈妈，她只会略带不好意思地说：“她喜欢上学啊，就让她上吧。”
家宁学建筑，毕业以后，找到的工作是一家刚刚起步的设计院。前六个月月薪只有700元，还每天加班。我们都为她感觉委屈，但家宁觉得这地方不错，由于人少，大事小事都由她经手，虽然一开始待遇差，但喜欢的工作环境和很多的锻炼机会才是诱人的。
我不知道那段时间，她办公室的灯光每晚亮到几点，她才疲惫离开，也不知道她工作之余，如何挤出时间去考建造师的职称，只知道从月薪700到7000，她只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。经历渐长，正当盛时，七八年间人来人往，很多朋友也劝她跳槽，可她觉得这公司于她有一点知遇之恩在里面，所以依然留在那里。她的老板，是个比我妈妈还大一点的女人，由于家宁在她创业之初风雨陪伴的辛苦，待她堪比亲生女儿。
这几年来，家宁过地踏实满足，渐渐地也实现了很多之前碍于经济缘由没法实现的欲望。
比如她想去旅行，之前哪里也没有去过，但工作以后，表现出色的她常常被公司派去全国各地参观学习，几近走遍天南海北，最近还去了韩国和日本。比如她想读研，大学毕业时急着工作养家生活，前年攒够了学费，终究考上了同济大学的在职硕士。
去年的春末，我去那座北方的小城看她。红砖铺就的道路笔挺干净，遥遥相对的法国梧桐舒展着茂盛的枝桠，在马路中央的天空交汇，阳光斜漏下来，将她的脸庞照地柔亮红润。我们手挽着手，鞋跟踢踢踏踏地踩在路上，耳边有猎猎的风声。
由于贫困，她度过了窘迫寡淡的童年，少年时大部份的时间，都在忧愁明天还能不能上学，连他人最灿烂的青春于她而言，也全是便宜的衣服和昏暗的债务。如今，她快要30岁了，还完了欠款，依然兢兢业业地工作赚钱，但年少时的仓促与胆怯已全部褪却，平淡和繁忙的工作背后，还长出了新的心愿和希望。生活终究还她以礼，而她甘之如饴。
那一刻，我觉得再也没有谁比她更美好了。
忘了说，家宁的弟弟，今年要去美国攻读医学博士学位，争取了国家公费名额，暑假过后就要前往波士顿。这个十年前，站在寒风里，由于冬装太单薄而打着寒战的男生，也终究要飞向更广阔的天空。你看，连命运都不忍再苛待他们。
最近一直在读加缪的散文集，字字珠玑。特别是看到他谈论贫困的那一段，感触至极。加缪说，“于我而言，贫困历来不是一种不幸：光明在这里散布着珍宝，连我的反叛也被照耀得光辉灿烂。我乃至可以理直气壮地指出，这反叛始终是为了贫困中的众人，是为了使他们的生活能够升向光明。”他还说：“不管如何，那美好的酷热天气伴随我度过童年，使我不会产生任何怨恨。我固然生活在拮据当中，但也不无某种享乐。()我感到自己有没有穷无尽的气力。贫困其实不是这类气力的障碍。”
诚如加缪所言，可能酷寒与酷热、路远与奔走、肥胖与脆弱，也不是这类气力的障碍。我问家宁，若有障碍，你觉得是甚么。单身的她这半年一直面对着“一大波相亲对象正在来袭”，所以紧锁着眉头哀叹，最大的障碍也许是不爱吧。
是啊，最大的障碍也许是不爱。焦虑和不安是由于不爱，拖延和怠惰是由于不爱，放弃和离开是由于不爱。难怪乔布斯会说“你要找到心底的酷爱”。难怪《自由在高处》一书里，熊培云谈到自己的写作时会说：“我每天都舍不得睡，想了解世界多一点，想写作时间多一点。唯一需要有毅力去做又未做成的事情，是劝自己早点睡觉”。
亲爱的姑娘，人人都愿一路顺遂，可他人永久无从了解你所承受的一切苦难负重和挣扎困顿，所以任何隔岸观火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，何况我连安慰也无从言说，只能讲这个故事给你听。如果它能给正在夜路上，跌跌撞撞不知终途的你一点点光亮、一点点勇气和一点点气力的话，我已倍感荣幸。
既然都已走了那末远，为什么不再往前走一段呢？说不定不远处就有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