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天都去播种
文/毕淑敏
朋友，当我看你的信的时候，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早上。我恍如听到你在远处悠久的叹息。我认识很多这样的女人，青春已永久驶离她们的驿站，只把白帆悬挂在她们肩头。在辛劳了一生以后，突然发现全部世界已不再需要自己。她们堕入空前的大失落，乃至怀疑自己生存的意义。
女人，你究竟为谁生活？
当我们幼小的时候，我们是为父母而活着的。我们亲昵的呼唤，我们乖巧的举动，我们帮母亲刷锅洗碗，我们优良的成绩给父亲带来欣喜……女孩以为这就是生存的意义。
当我们青春的时候，我们是为工作和知识而活着。我们读书，我们学习，我们在自己的岗位上努力地工作着，我们得各式各样的奖状……女人以为这就是生存的意义。
当我们和人类的另外一半结合在一个屋檐下的时候，我们以为太阳会在每个早上升起，风暴会被幸福隔绝在遥远的天际。我们以丈夫的事业为自己的事业，忘我地贡献出自己的一切。遵守美德，妻子以为这就是生存的意义。
当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，我们视孩子胜过自己的生命。在母亲和孩子的冲突中，女人是永久的弱者。在干渴中，只要有一口水，母亲一定会把它喂给孩子。在风寒中，只要有一件衣，母亲一定会披在孩子的身上……母亲以为孩子就是自己生存的意义。
终究，丈夫先我们而去，孩子已展翅飞翔。岗位上已有了更年轻的脸庞，全部世界已把我们遗忘。
这个时候，不管你有无勇气问自己，你都必须重新回答：为谁而生存？
丈夫孩子事业……这些沉甸甸的谷穗里，都有女人的汗水，但它们毕竟不是女人本身。女人是属于自己的，暮年的女人，像秋季的一株白杨，抖去纷纷的绿叶，露出树干上智慧的眼睛，独自探索生命的意义。
生命对每一个人，都是上苍只有一次的馈赠。女人要格外珍惜生存的机遇，由于她们的一生更多艰巨。我们是为了自己而生活着，不是为其它的任何人。虽然我们曾如此密切，虽然我们说过不分离。但生命是单独的个体，不管怎样血肉融合，我们必须独自面临世界的风雨。
女人要学会播种，即便是在一个没有收获的季节。女人太习惯以谷穗衡量是不是丰收，却不知有时播种就是一切。开心的钥匙不是挂在山崖上，就在我们伸手可及的地方。
只要你感到是为自己而生活，世界或许就会在眼中变一个模样。写文章，为何一定要发表？自己对自己倾诉，会使心灵平和。练书法，为何一定要展览？凝神屏气地书写，就是与天地古今的融合。教学生，为何一定要到学校？做善事，为何一定要他人知晓？
生命是朴素的，它让女人领略了绮旎的风光以后，回归到原始的平静。在这类对生命本质的探讨中，女人更深入地认识本身的价值。
在生命所有的季节播种，喜悦存在于劳动的进程中。